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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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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玄敢在“四弟弟”司馬昆被人強加殺人罪名下獄審判的檔口上,如此拖家帶口的從長安城跑來涇陽莊,其中最主要的原因,無非就是因為這裏有一些事情可以讓她將她大姐姐司馬英先幹幹凈凈的摘出去。

以免到時候再度陷入像八年前那樣的,腹背受敵的,為人脅迫的,沒有任何選擇的艱難境況。

她司馬玄今生今世,生生死死,都不想再重蹈那年的覆轍,一點都不想。

深夜漆黑,雷霆漸消,外面只剩下了側耳可聞的大雨如註,屋裏的悶熱不知何時也悉數消散退去了。

司馬玄晃了晃頭,覺得自己清醒著做了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夢——大概是自己有了執念,所以才會出現了這般的心心念念的夢境罷——她竟然聽見了曹徽說怕自己不要她?!

於是,她試著將兩手擡起來落在曹徽的肩頭推了推,結果沒怎麽費力的就推開了她。

“我可能真的是腿疼的很了,媛容,”失去依偎的司馬玄身形不穩,直接坐在了窗下那個及曹徽腰身高矮的香幾上。

她微微歪頭,一瞬不瞬的註視著面前的人,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帶著聽了什麽玩笑話似的笑意,道:“莫非方才我是直接出現了幻覺?亦或是何時入了夢境?——我,我聽見你說,你說你害怕我不要你,”

說著,眉眼溫和的人輕輕的勾起了嘴角,黑沈沈的眸子裏倒映著旁邊昏黃的燭光,那般溫暖柔和,“可是我怎麽會不要你呢,你是媛容呀。”

你是曹媛容呀。

什麽九州殿裏一曲箜篌對天奏,引得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的百千萬稱讚美名,什麽十幾歲舌戰多國使臣,令文武驚艷,讓天下傾才,諸如此類種種,拋開所有的浮世虛名,你就是你呀,你是曹媛容呀。

司馬玄輕輕的彎起了眉眼——

景初六年,匈奴新單於兵發五路,一夜之間點燃了北境西線七座城關的烽火臺,滾滾狼煙沖天而上,與長安城裏的鐘鼓饌樂,靡靡之音形成生與死的鮮明對比。

狼煙起時,北境虎賁營那三千虎旅正提刀勒馬北望著蒼茫江山,胯/下戰馬揚蹄嘶鳴,只等將軍歸來,一聲令下,北境兒郎萬死不辭!

錦衣征戰,文武呢喃。我和曾經的無數次一樣,脫下玄常換上戎裝,即便那日的夜——是我既期盼又卑怯不敢面對的新婚之夜。

可那一次,當我提著無痕長刀,抱著頭盔準備率兵北上時,有個紅衣長發的姑娘,追著我的步子跑出了荊陵侯府。

她穿著紅衣,青絲如瀑。

她就站在寫著“敕造荊陵侯府”的鎏金門匾下,站在門下那兩只一人多高的大紅燈籠下,笑著對我說,“君侯,我在家等你回來。”

這個人就是你呀,曹媛容。

景初七年,我帶兵巡查北境軍右翼防線,回對月關時不巧和圖哈部落的小右庭王打了個迎頭架,以少戰多終究是不敵的,我身中數刀,一支帶著倒鉤的獵箭斜著射穿了我的左肩,那箭頭刺穿骨肉的痕跡,離我的心臟只有兩指遠,險死還生。

我從昏迷中醒來之後,所有人都來與我建言獻策,說北境軍少將軍不能受此種羞辱,要我在秋收之戰滅了圖哈小右庭王一雪前恥。

可只有一個人,在我疼得三個大夜沒能睡好覺的時候,默默的給我端來了一碗安神止疼的湯藥。

這個人也是你呀,曹媛容。

是你,是你的出現,頭一次讓我在上戰場之前有了“我一定得平安歸來”的念頭,是你的出現,頭一次讓我對“家”這個字有了眷戀。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因為難產而身亡,當我母親的屍首,和那個未來得及出世便夭折了的孩子一並下葬入土的那一刻,我便真真正正的沒有了家。

父親很快就娶了新的妻,他們組成了一個新家,還生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小兒子,每當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我都很羨慕他們。

我是都亓侯府的嫡長,卻特別羨慕庶出的三妹妹司馬苪,因為她也有自己的阿娘。

我與大姐姐司馬英相依為命,卻也心知肚明,大姐姐將來也是要嫁人的,是要組建自己的家庭的。

我的身份太過特殊,我不敢輕易和誰親近,便只能選擇讓自己孑然一身,選擇遠遠的、冷冷的看著別人一家和睦,溫馨幸福。

然而我終究也只是一個有著七情六欲的凡人——我也渴望有一個地方能讓我安放喜怒哀樂,也渴望有一個家。

景初六年春,我重創了匈奴十八部落最引以為傲的長生天勇士鐵騎,我將他們趕出河鏡,在勒山滅了他們最強大的圖哈圖舍部落,親手斬下了他們巴圖洛伊大單於的首級。

我,司馬玄,少年功成,拜將封侯。

是年暮春,賜婚聖旨下來的時候,我立馬就明白過來自己是被人算計了。

我自然是不心甘不情願的,可是,當你在侯府門下對我說出那句“我等你回來”的時候,即便我未曾看清楚你的容貌,我卻也已經在想,這個嬌滴滴的姑娘,以後就由我司馬玄拼以此生的榮華富貴親自罩著了……

想到這裏,司馬玄的思緒猛地從回憶裏抽了出來,她朝面前的曹徽笑著,露出了口中那兩顆尖尖的潔白的虎牙。

她的兩顆虎牙並不突出——它兩個和和睦睦的同別的鄰居們相處著,並且整整齊齊的長著,不過,除了尖尖的外貌之外,它倆還有一個神奇的功能——

當它們的主人時常面無表情的的臉上出現冷笑時,兩顆虎牙就會稍微露出一點尖銳,讓它們的主人看起來宛如地獄歸來的嗜血修羅,可當主人溫溫一笑時,它倆的存在又毫無意外地將主人襯托的更加溫良可愛。

司馬玄笑著,對曹徽說:“我只是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給你買大晁國最好看的綾羅綢緞,看你穿最好看最時興的衣裳,胭脂水粉,金銀首飾,亦都給你用最好的,你是那麽的好,想來世間唯有最好的東西才能與你匹配。”

“我還拍著胸脯給將軍保證,說你們曹家養的起的人,我司馬玄同樣也養的起,”此時,司馬玄斜著身子靠在窗欞上,笑容似有些嘲諷,瞳仁裏染著夜色流光:

“將軍笑著給我說,你是你們輔國公府的獨女,打小嬌縱,怕我養不起,我就回將軍說,荊陵侯府百餘畝的地方上任你折騰,若是你嫌侯府地方小了,我名下還有幾十個莊子,加起來逾萬畝的地方,山清水秀也算廣袤,隨便你玩鬧就是。”

曹徽的兄長曹征在世時是率兵鎮守西境三十關的守邊大將,他以區區二十六歲之齡,便與北境司馬修、東海張不凡、以及南境的蒙翼並稱為“晁國四將軍”,即便是他蒙上了反叛的罪名,後世之人提起他來,也莫不尊稱一聲——“將軍”!

曹徽的思緒沒能在突然被人提起的哥哥曹征身上逗留,她聽見了司馬玄接下來的話。

“可是到頭來,我做了百種殷勤,竟卻忘了問你一句,我給你的這些東西,你是否願意接受……”司馬玄的嘴角勾起一抹突兀的笑容,冰涼嘲諷:“當初將軍不信我能護得住你,如今看來,他才是對的。”

在曹徽的認知裏,司馬玄和她的哥哥曹征在某些方面是極其相似的——他們都是說的少做的多的那種人,他們有許多話都藏在心裏,從來不宣於口。

曹徽覺得自己的身體現在有些沒有知覺,甚至她的腦子都有些不能思考,司馬玄的這些話,帶給她的震驚不啻天雷。

“你,你……我並不知道這些,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哥之間有過這些交談,我……”曹徽撐著額頭,無力的跌坐到了身後的椅子裏,語無倫次。

司馬玄沒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雨聲漸漸小了下來,曹徽和司馬玄,或許也一樣冷靜了下來。

留生卻突然敲響了房門。

“主子,長定傳來消息,大姑爺在去善騎營巡營的路上失蹤了!”

“咣啷”一聲悶響,一串丁零當啷的滾落聲從屋子裏傳出來——司馬玄失手打翻了香幾上的銅香爐。

///

永嘉郡主辦事不按章法是眾人皆知的事情,眼下,因著上頭下達的命令尚未完成,連著吃了無問園六次閉門羹的鴻臚寺卿只好硬著頭皮第七次登門拜訪。

這一次,寺卿王老頭兒學精明了,他提前讓人打聽好永嘉郡主最近兩天出園子的所有時間,然後就躲在巷子裏的某個角落裏,趁著趙清嘉不防備,一舉將正要躬身鉆進馬車裏的趙清嘉堵在了無問園門外。

“好早呀,王寺卿,”趙清嘉撤步從馬車上下來,擡手朝無問園的大門做了個請的姿勢,幹脆直白到:“天氣漸涼,寺卿移步到園子裏吃盞熱茶?”

“……”吃了六次閉門羹的王寺卿沒能及時反應過來,楞了好一會兒才顫抖著灰白的山羊胡子,拱手給趙清嘉揖禮,“叨擾娘娘了,下官實在慚愧……”

趙清嘉引著王寺卿往無問園裏頭走去,聽了老頭的話,她忍不住嘟噥到:“知道慚愧還來叨擾,你們這些人啊,沒一個嘴裏有實話的。”

“……”王寺卿最近在想,自己年紀大了,偶爾出現耳背的情況是很正常的,嗯,他就當什麽都沒聽見罷。

走進無問園,趙清嘉把王寺卿請到了專以招待客人的西花廳。

“寺卿這麽早來,不知可否用飯了?”趙清嘉親自給王寺卿斟茶,嚇的老頭誠惶誠恐的起身來,雙手接下茶盞。

象征性地沾沾口,王寺卿看起來有些混濁的目光裏漸漸聚攏起某種敬佩又敬畏的笑意。

他說:“上一次有幸吃到無問園裏的香茶,還是二十多年前,園子整體竣工的時候,”

說著,老頭放下茶盞,無意識的擡手捋起了自己的胡子,回憶到:“那時娘娘年紀尚小,被先思追長公主抱在懷裏,無比的乖巧可愛,白白胖胖的,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想抱一抱、逗一逗,只是這須臾一眨眼,便已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了……”

“思追公主”是“思仁孝敏敦純和克禮追大長公主”的簡稱,這是趙清嘉的母親、先大長公主趙璃的謚號,十個字的謚號堪堪只比太/祖武帝的謚號少了兩個字,足見天家對這位阿姊的情深義重。

“王寺卿歷任三朝,在朝廷裏更是資歷深厚,素來頂著鴻臚寺的一片天,深受內帷倚仗,可寺卿如今這一大早的跑來這裏,莫不只是來與我回憶先母的罷?”趙清嘉呷一口茶,清淩的笑意不達眼底。

王寺卿一頓,好似才恍然大悟的明白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麽似的,自責不已。

他趕忙向趙清嘉拱手,疊著聲同趙清嘉解釋,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下官如今上了些年紀,近來總是會憶起一些過往的舊事,下官非是有意提起思追長公主,而惹娘娘傷懷的,娘娘恕罪……”

“恕罪的,恕罪的,”趙清嘉瞇了一下深褐色的眸子,看著王寺卿的眼神裏帶了明顯的不解與隱隱的探究,“鴻臚寺與王寺卿的府邸均距我無問園甚遠,王寺卿跑這一趟不容易,有事便說罷,鎮海王府的世子妃還約我去金明池外打馬球呢。”

“……”王寺卿隱在官袍袖子裏的手忍不住互相搓了搓,終於三吞四吐的將來意與趙清嘉說了。

東宮借眼下正在修葺擴建的東山行宮一事,欲從六部及內閣轄下的五寺三府、四院二監衛中抽調一些人手出來助建行宮,可東山行宮的旁邊有一座當初太/祖賞賜給先大長公主的園子,如今正好擋住了東山行宮的擴建。

東宮與無問園交涉未果,便派了他來當說客。

聽了王寺卿的話,趙清嘉不解的重重的“咦?”了一聲,“按理說,這件事情本是正常的土地問題,太子表兄主理此事,直接派東殿務府或者戶部的人過來就好,怎麽還動了專司儀典禮仗的鴻臚寺,勞煩王寺卿您親自跑過來呢?”

“……”遇見這樣揣著明白裝糊塗的郡主娘娘,王寺卿覺得自己那多年未犯過的老胃病突然有了點兒發作的趨勢。

老頭兒只好打太極到:“誠明園是武帝爺當年親賜給思追長公主的,誠明園連門匾都是武帝爺親手題上去的,東宮的長史、詹事,以及東殿務府和戶部,這些人裏頭,是沒一個人有資格來同娘娘您開口此事的。”

言閉,趙清嘉一臉“原來如此”的點了點頭,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王寺卿立馬驚覺話語不妥,卻為時已晚。

只聽趙清嘉拖長了聲音,恍然大悟般的說:“哦,原來如此……那若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東殿務府不僅獨立於內閣本閣之外,而且還淩駕於六部及內閣所有管轄之上,王寺卿您雖然是歷任三朝的元老,可是眼下出現在我的無問園,是不是有些……”

後頭的話趙清嘉並沒有再說出來,可卻直聽得王寺卿的後背爬滿冷汗——當今天家雖然雄才大略知人善任,但他同樣不免俗的有著帝王都會有的毛病——猜忌。

天家素來忌諱朝中各部越級辦事,萬一此事被別有用心的人傳進天家的耳朵裏,甭管是三朝元老還是開國功勳,那位都是照收拾不誤。

可,可是……王寺卿深深地吐息了兩口氣:他在朝為官的兩個兒子都站在東宮那邊,東宮是大晁國未來的九五至尊,是天家親手帶大的、是天家最疼愛最寵愛的孩子呀!

眼下這件事雖然越權了,但他只是單純的、被逼無奈的替東宮來的辦事的——太子的意思是,永嘉郡主二十有五尚未婚配,若由天下禮儀皆出於此的鴻臚寺出面,半商量半威脅著,事半功倍,輕而易舉就能把事情擺平。

事成之後,天家不但不會追責鴻臚寺,而且還會為鴻臚寺替永嘉郡主操心婚事而感到高興……

“再說了,”這時,趙清嘉一臉“為君擔憂”的補充說:“東宮突然抽調恁多在朝官員赴東山行宮,明面兒上說是為修葺擴建抽調人手,可到了那邊到底做什麽,旁人就不得而知了,既然不得而知,那會不好奇麽?既然好奇了,那會不派人探個究竟麽?”

“咦呀呀!”趙清嘉突然擡手拍了一下座椅扶手,嘆到:“王寺卿,您莫不是讓人當槍使了罷?!”

王寺卿的內心此刻有一萬匹北境戰馬嘶鳴著奔騰而過——來前兒為什麽沒人告訴他,這個永嘉郡主原是這麽個二百五似的混不吝,混不吝!!

什麽是心知肚明?什麽是看破不說破?她永嘉郡主怕是連這幾個字怎麽寫都不知道罷!

老頭氣急了,差點一口氣沒翻上來,心痛病當場發作。

“娘娘——”王寺卿憋著氣兒開口,卻立馬被趙清嘉劫下了話頭,她壓著聲音,別有深意道:“我為王老大人計。”

片刻後,無問園的西花廳裏突然傳出了永嘉郡主趙清嘉的呼救聲:

“快來人啊!王寺卿昏過去了,快來人吶請大夫呀……”

最終選擇配合趙清嘉的王寺卿:“……”

一張老臉呦,紅撲撲的沒地兒放。

作者有話要說:

趙清嘉:這不是混不吝咧,這叫氣死你不償命

剛下課的人在冷風中碎碎念:當我想起來的時候,自己的生日已經過去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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